【梅秀德国】 融化在瑞士的白云雪山碧水中,真想在这里隐山林,你愿意过来吗?

 

作者:孔小梅

从瑞士马特洪峰下山,徒步九个小时,山路崎岖,我精疲力尽,回到旅馆的房间,脱下登山鞋和牛仔裤,冲了凉,换上一件粉色的洋装和白凉鞋,便出门晚餐。

作者在马特洪峰

 

今天是瑞士的国庆节,马特洪峰山脚下的采尔马特镇非常热闹,班霍夫大街上的十字国旗飘飘,沿路白色帐篷下,摆满了餐厅的桌椅。为了庆祝国庆,采尔马特镇的饭店都把厨房搬到马路上了。大厨们搅动大铁锅里热腾腾的肉块,香味诱人。一家饭馆摊位前排队的人很多,几个瑞士小伙子顶着白色的厨师帽,一手拿长刀,一手托一大块奶酪,切下一片一片奶酪,放在明火上烤,奶酪融化了,倒在碟子上,再放两个带皮的水煮土豆。这就是瑞士名菜:烤奶酪土豆。我也跑过去买了一份,奶酪的乳香和土豆粉粉的感觉,吃在口里,有一番滋味。

采尔马特镇

 

街上一个乐队,清一色的老军人,穿着红蓝制服,气势昂扬地握着长长的阿尔卑斯号角吹响《阿尔卑斯玫瑰》,嘹亮的乐曲远远地从大街上传开,给采尔马特镇带来了愉快的节日气氛,吸引很多人围观,掌声四处响起。其中有很多的韩国旅客,他们不停地照相,三百六十度照遍采尔马特每个角落。镇上的欧美旅客穿休闲的衣裤,坐满餐厅临街的桌椅。一个露天酒吧前,一个瑞士青年弹着吉他,对着麦克风,轻唱一些抒情歌曲,嗓子沙哑性感动听,我坐在路边的高凳上,喝着醇厚的葡萄酒,采尔马特的晚风吹来山气潮湿的清爽,湍急的溪水沿着森林的翠绿远去。我轻轻摇晃玻璃杯里的红色液体,眼神在歌声里渐渐迷失,有些淡淡的忧伤。

正当街上热闹非凡,人人兴高采烈的时候,突然地,下起噼里啪啦的大雨,山雨猛烈,把街上的人都刮走了,厨师们也急急盖起锅盖。大家躲在帐篷下,人实在太多,帐篷和走廊都挤不下。孩子们乐得在雨里追玩,父母奔去把他们拉回来抱在臂弯里。我站在帐篷下,半个肩膀都打湿了,山雨倾盆而下,溅在水泥地上,溅湿了我的洋裙和皮鞋,我干脆跑回旅馆。那个英国人老马克看到我,咧着嘴嘻嘻笑起来,我也嘻嘻笑起来。刚才看到我穿着小白皮鞋出门,他说傍晚会有大雨,我不相信他,现在浇得象落汤鸡。我在旅馆浴缸泡了热水澡,外边仍然磅礴大雨,还夹着雷声,我用浴巾包了湿发,躺在床上看一本瑞士国家地理杂志,图片上介绍采尔马特周边被阿尔卑斯山脉36座海拔超过4000米的山峰所环抱。天哪,36座高山,那我走在采尔马特的大街上,怎么连一座高峰都没有见到,更别说什么冰川了。我带着疑惑认真读下去,采尔马特海拔1620米,位于非常狭窄的马特谷地,山谷非常深,四周的山峰四千米高,从采尔马特里面什么都看不到,住在这个山谷里的人只看到一个草地碧绿,溪流汩汩,牛羊成群的小镇。这真是让人无法想象,就是我的头顶上还有36座山峰和无数条银色的冰川。这个世界又有多少我们人类眼力无法及达的地方呢?枕着杂志,我沉沉入睡。

第二天起来,我到餐厅吃早餐时,老马克问我:昨天你去看国庆烟花了吗?我很吃惊,我以为下那么大的雨,什么活动都取消了。但是老马克说,十点钟雨都停了,空气潮湿,放烟花不会危险。这个马克先生是英国语文教师,在采尔马特旅馆闲居大半月,职业习惯,每天他要纠正我的英语尾音,我也乐于每天跟他磕巴ZDTS。在餐厅吃早餐的还有两个日本男子,一个就是我第一天在行李室遇到的那个大哥,当时他在整理他的爬山绳子。他看到我进来,很友好地打声招呼。

我问他们:"昨天去爬山了吗?"

他很高兴地说:"嘿,嘿,我们登上了马特角峰。"

“喔,你们太厉害啊。”

“很容易,爬马特洪峰就像在结冰的湖上走路一样。”他这样形容他的爬山经历。马特洪峰海拔4478米,山脊如刀刃,千年冰封,这二位日本老哥竟然徒步登山,攀上冰峰顶点。我大为佩服,拿杯咖啡坐在他们旁边,听他们讲爬山的经历。日本大哥说昨天登山一路都很顺利,到下午他们爬到马特角峰侧面时,山上刮起了风,山壁都是冰块,他们象蜘蛛侠一样趴在冰壁上,一步一步地往上挪,冷风刮进他们的鼻孔,粗壮的麻绳绑在他们腰部,他们相互扶持爬上峰顶。他给我看他们站在马特洪顶峰的照片,玻璃世界,雪山皑皑,二位大哥穿着深黄色的羽绒服,站在群山之颠,振臂欢呼,犹如巨人屹立,全世界都蜷伏在他们的脚下。日本大哥说,这一辈子他们俩以攀蹬世界的高峰为业余爱好。这一路我遇到有趣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,他们都在挑战自己生命的极限,并从此获得快意和生命的自豪。

我到楼上客房取玛丽的礼物,出门时在旅馆门口,看到那两个日本大哥和一个日本老者坐在沙发上聊天。这个新来的日本大叔告诉我他徒步在瑞士旅行一千公里,这次从洛桑一路走到采尔马特。我差点晕倒了,徒步旅行到采尔马特?天哪,我问他为什么不坐火车?这位大叔告诉我瑞士沿途的风景象天堂一样,他非常享受一路行走,一路观光。他已经退休了,不急赶时间,今年将徒步穿越瑞士到奥地利,明天他还要爬马特洪峰。昨天我坐缆车上山,从半山腰徒步下山,就累得四脚朝天,谁知道还有一个退休老人要独步攀山。我看着他憨厚的笑容,瘦瘦的身体,和他脚下的背包,问他多少岁了。大叔很爽快地说,他今年六十九岁,年龄不过是个数字,生命本身没有框架,没有任何数字能设限一个人去享受美景和快乐。我的思想框框一下子被打破,内心深处有一道激光穿越,不得不说,我为他们折服。这世界上除了我肉眼看不见的群岚高峰,还有多少让我仰望的侠客心?

一夜的雷阵雨后,采尔马特的天空如水洗过般蔚蓝,阳光照在这座山城,空气充满了饱和的氧气。我的好友玛丽开车来接我,久未见面,玛丽圆胖了许多。她嫁到瑞士五年了,丈夫迈克是瑞士山里的一个农民。刚开始我还很惊异,玛丽在柏林出生长大,是一个摩登美丽的女子,怎么会愿意到山里生活。她来信描写,他们的牧场周边十里没有邻居,到一个可以买到生活必需品的超市要开车二十公里。今天玛丽驾驶着皮卡车,一路山风如新鲜的牛奶一样从车窗外吹过。她说太高兴有朋友来看望她了,她开心地谈着她的两个儿子,杰克和里昂,一个三岁,一个两岁,两个儿子现在跟着父亲形影不离,在采尔马特牧场牡羊放牛。当皮卡车拐上马特洪山道,绿山夹道,溪流奔腾,蓝天白云的天幕下耸立墨绿色的山峰,玛丽的木屋就在树林里一个青草斜坡上,三层的黑褐色木楼,栏杆上挂满了种满花草的木槽,鲜花围绕,从山坡上望过去,三角形的屋檐下风铃飘飘,好一座可爱房子。我忍不住失声赞叹。

玛丽的木屋,孔小梅拍摄

 

玛丽在篱笆前停了车,听到汽车声,房门打开了,两个小男孩从门口蹦跳地跑出来,向我们奔来。迈克笑容满面跟我握手,帮他的妻子提购物袋进屋。迈克消瘦,个子很高,我站在他的面前只到他的衬衫的第二个钮扣。他们的两个儿子有一头柔软的金发,穿着小小的西装,和白色的衬衫。迈克说今天是礼拜日,他们和孩子早上去教堂了。玛丽带我参观他们的家。一楼是客厅,餐厅和厨房,一幅杜伯勒的油画竖在炉壁上,画上有旖丽的天空和悠闲的牛羊。家里窗口都挂着白色的半边蕾丝窗帘,另一半窗口让阳光射进来。二楼孩子的房间是开放式的,放各种各样的玩具,大阳台搭一个高高的玻璃房,光线很好,视野开阔明朗,绿油油的草地,苹果树,山坡和翠绿的山林尽映眼帘。玻璃房里有沙发有矮脚桌子和坐垫,还有一盆盆的绿色植物,硕大的叶子带给一屋清凉。玛丽说这是他们孩子的(winter garden)冬天花园,我不禁莞尔,玛丽的父母在柏林的家也有一个玻璃房里的花园。这对和善的德国老夫妇常邀请我去他们的冬天花园喝咖啡。玛丽是把她童年温暖记忆带到瑞士来了。

我们回到餐厅。迈克已经摆好了餐具和食物。今天他烤了羊腿,做了土豆沙拉,还有切片的黑面包和奶酪。我和这一家人坐在阳光充足的客厅用餐,孩子调皮的嘈闹声,羊肉的香嫩,葡萄酒的微醺都让我感到舒服自在。我问他们夫妇住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会不会感到寂寞?玛丽说她一来到山里就很喜欢这个山青水秀的地方,与丈夫牵手共度一生,是她的幸福所在。“我见过太多的虚情假意,太多的背叛和欺骗,遇到迈克的时候我就知道,这就是我的伴侣,他以真心待我,我一定要好好珍惜。”迈克说他从小就是在牧场长大,这原本就是他父母的牧场,他挺习惯山里的生活。冬天时阿尔卑斯山大雪封山,他们会带孩子去印尼巴厘岛度假。“你们的牛羊在哪里?我怎么都没有看到?”迈克笑了,说他们的羊圈在山坡上,不跟人住的房子在一起。吃好饭,他们带我去看他们的牧场,成群的牛羊象星星一样散落在草地上,牛铃铛铛地在山间回响,山高林密,我和玛丽各骑上一只白色的牦牛,在青草坡上遥望蓝天雪峰,柔软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,在我的心底有一支玉笛轻轻吹响,我想念那个遥远的他。

从玛丽家回来,晚上,躺在旅馆的床上,我的神思逍遥。我们在电视剧和小说里常会看到一对伴侣归隐江湖,从此不知去向。电视剧和小说也就嘎然而止,《神雕侠侣》里的杨过和小龙女,《醉玲珑》里的陵王和卿尘,金庸和十四夜都没有交代他们归隐后的生活是怎么样的,可能作家们自己也不知道归隐的生活是什么。但是我想,杨过和小龙女,陵王和卿尘一定是过着跟玛丽和迈克一样的生活,在瑞士美好的山水里独处一座木屋,生儿育女,简单快乐,真诚相伴。我有点落寞,是想到很多人还是孤单一人在路上,纵使是好山好水,也是君应有语,渺万里层云,千山暮雪,只影向谁去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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